编者按:为庆祝石家庄市文联成立75周年,回顾我市文艺发展的光辉历程,赓续城市历史文化血脉,展示石家庄文艺评论的光荣传统和丰硕成果,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即日起推出“中国文艺评论中的石家庄”系列宣传展示活动。其中,既有老一辈作家艺术家身处历史坐标系中的思辨回响,也有中青年文艺评论工作者站在时代潮头对现场与实践的理论思考。现陆续选登,以飨读者。
本期推出臧克家为石家庄诗人刘章所作诗集序言《<南国行>序》。
1979年,河北文坛的标志性作家刘章以江南采风经历创作出版诗集《南国行》,收录《雨过青石道》等四十余首新诗,用质朴语言记录江南山水人文。《南国行》虽写于南方之行,但刘章的创作根基源于其河北农村生活经历。他长期扎根燕赵大地,其早期代表作《燕山歌》《枫林曲》均在石家庄创作,被誉为“新乡土诗派奠基人”。在《南国行》中,刘章突破地域题材局限,实现了创作转型。臧克家评价其“诗风焕然一新,山水情中见时代心跳”,肯定该诗集对拓展新诗题材的重要价值。
《南国行》书影
《南国行》序
臧克家
一般对诗歌创作情况熟悉的人,都知道刘章同志是农民诗人。他长期在农村劳动, 是一名公社的社员。二十年前,他就在《诗刊》和别的报刊上发表诗作。他的人,他的诗,都带有泥土气息,朴实而诚挚。这些写乡村的诗,他已经有几本问世了。
读了他这本《南国行》之后,我的第一个感觉是:内容、形式和整个情调和他以前的作品不大相同了。如果按住作者的名字,不一定就会想到它是刘章同志的诗。
人的思想、情感,随着环境、经历的不同而不断地在变化。这几年来,刘章同志从事编辑和艺术工作,有机会经行全国各地,眼界为之大开,他又勤于读书,对古典诗歌酷爱,这就促使他在诗歌创作上,别开生面。
《南国行》,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结的一个果子。
刘章同志有机会,在很短的时间里,走了江南好几个省份。毛主席率领工农红军当年走过的那些名垂千古、使山川为之生辉的地方,他一一用脚印去印证了。周总理解放后所到的某些地方,他也有幸地到过了。身历其境,抚今追昔,能不感慨万端,情思潮涌?
春雨春风领袖情,
常使草堂暖融融。
诗人过成都杜甫“草堂”,怀念毛主席的感情油然而生。
忆往昔,怀念周总理的诗,感情浓郁而真实。当他乘坐当年总理坐过的“东方红”32号船时,写道:
夜半梦不成,
总是怀念情。
似觉隔壁仓,
总理在办公。
情知不是真,
几回望不停。
其他像《问江》《伟人不自高》《江潮》《遗念》都写得动人。
在古田纪念馆里,看到了当年红军刷标语用的灰桶和笋壳,诗人写下了朴素有力的诗行:
一个灰桶,
一个笋壳,
满腔热血化激情,
如同朝霞墙上抹。
刷!把旧世界灰尘,
一层一层剥落;
刷!让毛委员的教导,
照亮群众的心窝。
这样的描写,是蘸着浓情厚意的。因为我一九二七年曾参加过武汉大革命,这些诗句,真实而又亲切地引起了我深沉无限的回忆之情。
对社会主义祖国的大好河山,一草一木,都倾注了饱满的热情;对各条战线上的战士,都投以崇敬的目光,且引以自豪。看诗人笔下的“南海渔姑”的英姿:
船头枪架,
雾里网撒,
海潮当马,浪上打靶,
英姿飒爽好利洒!
请欣赏诗人为我们绘制的风景画片:
向厦门,
画中行。
石雕小楼红横幅,
禾铺大野绿条屏。
(《向厦门》)
《夜登厦门天界峰》也颇能引人入胜:
漫步紫云径,
直上天界峰。
茶香云滴露,
泉静地生星。
笼身夜色淡,
拂面海风轻。
遥望台澎暗,
俯首万家灯。
写重庆的,写“神女峰”的,写“香溪”的,写“屈原陀”……更使我感觉亲切,因为这些名胜古迹,我都游览过,都在我心中留下了美好的形象。
在诗人笔下的云南大理,有大理石的性格,它:
百里苍山,百里大理石,
是你的骨骼,坚实纯洁,
经千锤万击,磨砺雕琢,
做大厦梁柱,做革命碑碣。
(《致大理》)
《蝴蝶泉》这篇白族民间故事诗,另有一种风味,以旧社会悲惨的爱情打动人心,而以光明的今天作结:
天地变,人间换,
自由蝶飞艳阳天,
昔日泉水一汪泪,
今朝化做酒千坛。
整体说来,南国行是游记,是以诗纪行。是即兴,是有感即发。像一条线把许多珠子串起来一样,诗人对社会主义祖国的热爱之情,成为目见、耳闻、心感的五采缤纷的印象的一个轴心。分开来看,千变万化;从高处看,他们又总归于一。这种情感本身,就包含了作者的思想性。
因为,有了真实的感情,想象力颇丰富,表现能力较强,所以写来有香有色,有诗的味道。
因为,有了正确的思想,所以,不流于浅薄软弱。可是,这些作品,不是从斗争中来,缺乏真切的生活经验,所以,显得深度厚度不足。
在表现方面,作者显然对他自己过去运用的形式有所突破、力求提高。他想学习走上毛主席指示的道路,使作品精炼、大体整齐、押韵。同时,显然可见他有意向古典诗歌学习。有的五字句,有的七字句,说它是新诗,倒像是旧诗。
落霞一湖水,
春风百尺楼,
屈子行吟处,
长江日夜流。
(《登行吟阁》)
这不像是绝句吗?但它不是绝句。有不少这样形式的诗,写得颇为含蕴有味,得旧体诗之长。如《重庆》一诗中的几节:
一城千重雾,
毕竞遮不住,
街头批判栏,
红宇好耀目。
声讨四人帮,
迸发愤和怒,
如同航标灯,
闪闪光千束。
停步仔细看,
心潮难平复,
似闻渣滓洞,
烈士在欢呼。
但另有一些,显得做作,很不自然。如《登临江楼》中的三小节:
节令近重阳,
更恰逢万里霜天素,
默吟一遍“采桑子”,
泪水湿衣袖。
吟诗有旧楼,
人去重霄九 ,
天若有情天亦老,
满眼黄花瘦。
岁岁重阳,总是春光,
毛主席把千载丰收留,
只道是,再无悲秋,今却悲秋,
思情似水涌不休。
我个人觉得,写新诗的同志学写旧体诗,应当注意“神似”,不宜过于求“形似”。在《南国行》中,有追求“形似”的缺点。诗的内容决定形式,如果感情不真实、不浓烈,只在字句上求整齐,求对仗(其实连平仄也不讲),因袭、平庸,缺乏创新精神,这样不但不会感人,反而使人有勉强拼凑字句之感。
读了刘章同志的这本新作,我是很高兴的。不论在题材、表现艺术方面,都“更上一层楼”。草草地写了两千多字,表示我的一点祝贺之忱。说得不对的地方,请刘章同志指正。
一九七八年七月六日北京
臧克家
臧克家(1905-2004),当代中国诗坛泰斗,被誉“世纪诗翁”“活生生的中国新诗史”。其《烙印》《泥土的歌》等诗集影响深远。作为中国作协《诗刊》首任主编,他尤其关注河北诗歌创作:1981年曾赴石家庄举办诗歌座谈会,1982年为石家庄文坛新秀主持改稿会。与刘章自1970年代中期起书信往来近三十载,在80年代石家庄市文联当时的《新土地》杂志上多次发表评介刘章诗作的文章。此次为《南国行》作序,正是两位诗人“跨越地域的文学共鸣”的见证。
臧克家
臧克家诗集《冬天》
《生命的0度》
(插图来源:上海市虹口区图书馆官方账号、微信公众号“山东大学学生会”、孔夫子旧书网、微信公众号“中外名诗赏析”)
编辑:封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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监制:王文静